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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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零點的酒吧裏,氣氛逐漸熱辣起來,年輕的男男女女們在舞池裏瘋狂舞動身軀,跳不動的中年們端著昂貴的酒,坐在靠近舞池的卡座上欣賞著年輕人的奔放與活力。

仍舊縮在黑暗角落裏的騰耀仿佛是個老年人,慢吞吞喝著續杯的可樂。

偽裝成服務生的小老板兒往他桌上放了杯啤酒:“你不覺得自己格格不入麽。”

“不覺得,”騰耀指指吧臺另一邊的少女,“她還喝了一晚上橙汁呢。”

“人家是女孩子,喝橙汁怎麽了!”

騰耀笑嘻嘻指著自己的臉:“像我這種一晚上被八個男女搭訕的男孩子更要保護好自己。”

小老板兒翻著白眼走了,沒一會兒又端著果盤回來,好像騰耀是個窮酸的客人,而果盤是他今晚最奢侈的消費。

她把果盤重重放到桌上,借此掩蓋她說話的聲音:“今晚有四個客人請橙汁女孩喝酒,你盯那位就是其中之一。”

酒吧請酒不見得要面對面,有些客人喜歡玩深沈,會讓服務生直接給對方上一杯酒。大軍就是這類人,他從未往橙汁女孩跟前湊過,但騰耀發現他的目光總會狀似不經意地從那女孩身上掃過。小老板兒跟騰耀認識許多年,這點默契還是有的。

“希望他只是錢多沒地兒花,而不是揣了些不該有的念頭。”騰耀喃喃著端起啤酒抿了一口,微垂的眼簾很好地掩飾住眼底的真實情緒。

小老板兒微微詫異,騰耀很少在外面喝酒,一旦喝了就說明他心情不大好。她忍住去看大軍的沖動,內心十分好奇騰耀這次查的是怎樣的委托,他可從來都不是會為了顧客的事而情緒受波動的人。

酒吧的喧鬧還在升級,橙汁女孩揉揉額角,似乎很不喜歡這樣的氛圍。她付了錢離開酒吧,大軍見狀很快也追了出去。騰耀醉醺醺伸了個懶腰,端著果盤從側門晃悠出去,正瞧見女孩從前面的小路走過,大軍鬼鬼祟祟跟在她後面。

女孩明明沒喝酒,腳步卻有些踉蹌,扶著斑駁的墻壁穿行於一條條老舊的街巷,拐進了舊城區。大軍鍥而不舍緊緊跟隨,偶爾有路人看他一眼,他還會報以羞赧的笑容,好像前面的女孩是他鬧脾氣的女朋友,而他是放心不下醉酒女友的癡情男友。

騰耀叉了塊西瓜放到嘴裏,邊嚼邊看地圖,他先前就覺得女孩的行進軌跡眼熟,地圖上某條被他特殊標記過的路線印證了他的想法——再往前兩條街便是野樓了。

大軍貌似對老城區很熟悉,他不再跟得那麽近,一路都繃得很緊的肢體逐漸放松,現在的他猶如一只備受摧殘的社畜將要撕掉懦弱的偽裝,變身狼人。

女孩有些畏懼野樓的傳說,在野樓出現在她視野之後,腳步加快了許多。

大軍不再隱藏自己的行蹤,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發出哢嗒哢嗒的聲響,在寂靜的老街上顯得格外驚心。

騰耀握緊吃光的果盤,隨時準備給大軍來個飛碟削腿。

他的註意力全都集中在前面的兩個人身上,絲毫沒留意腳下的路,沒走多遠就被絆了個趔趄,要不是身手矯健,他非摔個大馬趴不可。低頭一瞅,騰耀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——墻壁與地面形成的陰影裏躺著個人,無論身形還是穿著打扮,不正是那位橙汁女孩嗎!

橙汁女孩倒在這兒,那前面引著大軍往野樓走的是個什麽玩意?

騰耀擡眼再看,那二人已不見蹤影,不知是翻進了野樓裏還是拐到了野樓另一側的街巷裏,他有心去追,又不放心把暈倒的女孩一個人扔在這裏。他正糾結著,嘹亮的警笛聲劃破夜晚的寂靜,兩輛警車從對面的街道拐出來,停在野樓大門前的同時,緊閉的大鐵門緩緩開啟。

來不及多想,騰耀抱起女孩跑過去,把昏迷的女孩往警車上一放便往野樓裏沖,還沒突破大門就被警察攔了下來。

握著鑰匙站在大門邊的陸淵瞧見他,跟他打了聲招呼。

見他安然無恙,騰耀稍稍安心,他把人拽到旁邊,小聲問:“怎麽回事?”

陸淵一臉沈重:“今天打理院子的時候挖出一具屍體,所以我報了警。”

騰耀想問“是從泳池底下挖出來的嗎”,就聽陸淵繼續說:“警察同志得知屍體沒有腦袋就帶了警犬過來勘察現場,沒想到在院子裏又找出六具屍體。”

騰耀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死:“一共找到了七具?”

陸淵“嗯”了一聲:“他們挖掘屍體的時候,一個男人鬼鬼祟祟□□進來,被警察抓了個正著。”

騰耀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,被警察押出來的正是大軍。

大軍似乎受了不小的刺激,整個人處於半癲狂狀態,嘴裏嚷嚷著含糊不清的話,騰耀仔細聽也沒太聽懂,只依稀辨別出他在認罪,他承認他殺過三個人,都埋在野樓的後院裏。

騰耀聽得咋舌:“殺過三個呢。”果然人不可貌相。

陸淵說:“他自己說上次作案是一個多禮拜前,咱們昨晚在後院碰到那個昏迷的男人應該也是被他打成植物人的。”

騰耀的眼睛立馬瞪得溜圓:這口大鍋也能甩出去?

陸淵一副正直模樣。

辦案警察看到車上的女孩,問:“這姑娘怎麽回事?”

騰耀老實交代:“她倒在那邊的巷子裏,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。”

對方上下打量他:“大半夜的你溜達什麽呢?”

騰耀扯著陸淵的袖子:“我來看我朋友,我還給他帶了果盤……咦,我果盤呢,怎麽就剩個盤子了?”

陸淵自然流暢地扶住一看就沒少喝的騰耀,朝對方抱歉地點點頭。

等警方走了,陸淵領著騰耀回到別墅,給他倒了杯熱牛奶。

騰耀捧著熱乎乎的杯子,整個人卻不住地犯冷。

陸淵看出他有心事,便問:“怎麽了?”

騰耀握緊杯子:“其實,我今晚是跟著暈倒那女孩過來的。”

陸淵眉梢微動,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。

騰耀可笑不出來:“昨晚你信誓旦旦說他們不能隨便離開野樓。”先前沒想明白,現在還想不明白麽。

陸淵靠坐在沙發上,修長的雙腿交疊著,優雅如中世紀的貴族。他端起自己那杯牛奶啜了一口,淡淡地說:“是我放她出去的。”

騰耀深吸口氣:“為什麽?你不怕她出去害人嗎?”

陸淵望著自己的杯口,騰起的熱氣氤氳著他的眉眼,將騰耀探究的視線阻隔在外。

最終,騰耀投降了。

“你肯定有你的考量,從結果上看,兇手被繩之以法,那女孩也平安無事,連老鱉的昏迷以及院子裏那些屍體都有了合理解釋,挺好。”

陸淵放下杯子,那雙看不透的眼睛在騰耀的眼中清晰起來:“兇手殺了三個人,院子裏有七具屍體,你就不好奇多出來那四個人是怎麽死的嗎?”

騰耀早就註意到二者數據的不對稱,但他沒想到陸淵會清楚其中的原委,可又一想,這也沒什麽稀奇的。

“最早的四個人不是他殺的,”陸淵所指的“他”自然是被抓的大軍,“兩年前,他也只是受害人。”

兩年前,本地出過幾起失蹤案,失蹤者有男有女且沒有任何共性,所以沒人把他們的失蹤聯系在一起,更沒人想過他們的屍骨會在今晚的野樓後院裏被挖出來。

“殺害他們的是同一個兇手,而那個兇手的屍體,也和被他殺死的四個人一樣,在野樓地下埋了兩年多。他是在殺第五個目標的時候失了手,被對方反殺了。”

陸淵沒再說下去,但騰耀已經全明白了。

大軍就是兇手的第五個目標,也是這個瘋狂的連環兇手的終結者。本來只是一場正當防衛,大軍卻走上了另一條不歸之路,他把連環兇手埋進了野樓,自己成了連環兇手的接替者,並在極短的時間內犯下第一起命案,受害人便是被埋在泳池之下的小玉。

此後他消停了兩年,於近日再次犯案,如果沒被抓住的話,他也會像當年那個兇手一樣開始密集作案,那時不曉得又有多少無辜的人要埋骨於此了。

這棟名聲在外的兇宅本沒有鬼,卻在淪為埋屍場後逐漸變成了人間地獄。

“我不懂,”騰耀撐著額頭,喃喃低語,“那六個來野樓探險的年輕人只來一次就被嚇瘋了,兇手呢,一而再潛入野樓埋屍倒安然無恙。他們為什麽不去針對害死他們的人,反而要把矛頭對準沒有惡意的探險者,即使是老鱉,在這件事裏也是無辜的。”

“‘冤有頭債有主’是活人的規則,不是死人的。”

陸淵望著騰耀,感受到他的情緒一點點平覆下來才接著說:“我沒見過這棟宅子興盛時的模樣,但我知道它的風水一定是極好的,適合活人居住的地方從來都不適合埋骨,上一個兇手在很短的時間內犯下四起血案,他們還沒來得及擁有覆仇的能力,兇手便也死了。殺者與被殺者埋於一地,這算是另類的平衡。被第二個兇手害死的人不受這種平衡的制約,所以你看見了那個女鬼和那個人頭。”

騰耀這才知道自己看到的人頭是大軍殺死的第二個人,也就是前不久才遇害的人。

“那六個年輕人來探險的時候,人頭的主人尚在人間,女鬼也只有顯形的能力,她徘徊於自己的埋骨地,令所有闖入這裏的人受盡驚嚇。他們那晚沒少喝酒,人在醉酒之後本就迷糊,受到劇烈驚嚇很容易掉魂兒,也就是他們所表現出來的發瘋。老鱉之前那個偵探看到的應該也是女鬼,不過他是在神志清醒的狀態下撞鬼,這才全身而退了。”

騰耀坐直了身體,直覺告訴他馬上就到最重要的部分了。

“直到你遇見的那個人頭遇害,兇手把他帶到野樓之時他還沒死透,與兇手搏鬥中被砍掉了腦袋,他的滿腔鮮血灌入地下,遍灑女鬼屍骨,給予了她滋養。他自己新死不久,只能在女鬼現身後的強烈陰氣中偶爾露個臉。老鱉登門時正趕上女鬼吸收了人血、威力大漲,她壓抑了兩年的怨恨爆發出來,這是很可怕的力量。對了,那個人頭埋在泳池下離下水道很近的地方,下水系統陰氣更重,人頭常常在裏面亂竄。他不知道那晚你在泡澡,對嚇到你感到很抱歉。”

至此,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都清楚了。

騰耀心裏只剩一個疑問:“這些,都是他們的告訴你的嗎?”

“算是吧,”陸淵變戲法似的從身後取出個牛皮紙檔案袋,他把它遞給騰耀,“看看?”

騰耀倒出裏面厚厚的紙張,上面記錄的內容與陸淵所講完全一致,每頁紙最末端都有簽名,倒數第二頁上的“小玉”簽字讓騰耀的心狠狠顫了顫。文字之後是八張照片,有大軍的,也有小玉的。騰耀一一翻看,目光最後定格在最底下那張笑得極其燦爛的少年臉上。

那個或許還沒成年的男孩子,騰耀從未見過,但他知道,他們曾經見過、聊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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